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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甜美的奧菲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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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甜美的奧菲利亞

為了合作而進行的一次會面,但他們五分鐘不到便大打出手——說實話,這並不意外。

紅頭罩射出的抓鉤被一枚蝙蝠鏢砍斷,他像個鐘擺在空中蕩過一半,接著摔在了另一棟樓的樓頂,籠罩他的影子不斷變大,是蝙蝠俠滑翔過來落在幾乎爬不起來的他面前。傑森被揪著領子拖起來,心疼地想到這是他最喜歡的一件皮衣,也來不及防衛,對方接連幾拳砸得他的頭盔和腦袋共振,頭暈使得他後退的腳步東倒西歪,又是一擊,他猛然呼吸到一大口新鮮空氣,顴骨上好像要炸開似的疼痛緊接著傳來。

蝙蝠俠默不作聲地攏著披風站在幾步之隔的地方,從樓間潑灑下來的月光橫貫在他們之間,像是一種最終警告。

傑森頂著被打碎一半的頭盔感覺肺上壓了塊石頭,這和伊爾德利曾經壓在他身上時肋骨的重量等同。



露出一部分真實的自我,傑森被提醒起對於伊爾德利來說他是怎樣的人。她因為他回到哥譚,傑森不敢去想這些年她有多少次是死裏逃生、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為那些可憐人奔波勞碌,她會不會反覆想起他們的孩子?如果將它生下會是怎樣的光景……今晚他不僅是為了自己而來,他需要保全他的女孩,他不能再辜負她。如果和小醜對上,蝙蝠俠的幫助將至關重要,哪怕他對後者的失望不比對前者的恨意少。

“你知道她對我來說多重要,可你放任她活在自責中,從不對她說起被我們瞞住的事。”但他管不住鋪天蓋地湧來的怒氣,露出的右半只眼睛裏有可以燎原的星火,“你如此輕易地將我取代,你又將她用作哈維·丹特的替代品,我們都是你隨時可拋棄、可替換的籌碼,小醜在你容忍下一次次用對待我的方式傷害其他無辜的人,現在你還要讓哈維·丹特的經歷在她身上重現?”

回到哥譚和與蝙蝠俠合作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但這不代表我就不在意她。布魯斯在心裏說。我只是想讓她過的更好。我也無時無刻都想著你,傑森。

可蝙蝠俠沒有將這些話語說出,他看著被仇恨包裹的養子,痛惜和疲憊一起湧上來,“你沒有再打下去的力氣了,傑森。我會給你喘口氣的時間,前提是你告訴我查到了什麽。”

他眼睛裏幽綠的磷火沒有被撲滅,執拗和恨意同樣並未消減,蝙蝠俠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伊爾德利還在等著我們。”

像有一場小雪落下,傑森平靜下來後的眼眸是一片寂寥的青草地,他咬著後牙對蝙蝠俠點了點頭。

我調整好肩帶,絲質的珍珠白色裙子像一層波浪墜下,熨帖合身地包裹著我的身體,它隨著走動擺開的弧度都恰到好處。我在鏡子前轉了幾個圈欣賞,接著蹦跳著嘗試借力反手拉上拉鏈。

正在屋子裏無聲上演這一出滑稽戲時,玻璃上傳來“噠噠”的聲音,我以為又是街道上頑皮的孩子在隨機往窗戶扔石子,轉頭一看卻發現是紅頭罩蹲在窗臺上在用指節輕叩,我顧不上尷尬趕緊走過去為他打開窗戶,一陣夜風隨著他一起進入室內,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你該多穿點。”他無比自然地地為我處理了拉鏈的後半截,我還在感謝幫忙和不滿被侵犯社交邊界之間徘徊不定,他又毫無預警地撫摸上我肩膀處裸露的皮膚這樣說,該如何反應很明顯了。

“別毛手毛腳的,先生。”我一抖肩膀甩掉了他的手,與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坐下,“我們來說正事吧。”

席琳·懷爾德,她的身世並未造假,只是要把一切用過去時來看——一場龐氏騙局讓她的家庭失去了一切,但背後的主導者在律師團周全的辯護下全身而退,他們淪落到需要排隊領取救濟食物的地步,這也讓她的大學最後一年動蕩不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縮影。席琳決心要令現狀改變,只是選錯了同伴。

可是你也沒辦法責備她,我們都知道小醜有多麽善於煽動和操縱人心,更何況他還出手解決了席琳家的債務糾紛,這一切都讓她愈發堅信對方所代表的是對權威的反抗,她將參與進推倒舊秩序重新洗牌這一偉大進程,她也期待塵埃落定後他們這些普通人不會再被不名一文地對待。被這一線希望牽住,她看不清小醜追求的只是混亂,城市陷落後的代價歸根到底還是會由普通人承受。

而且據紅頭罩所言,“小醜完全是在利用她解決私人恩怨”,這句話讓我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一些家庭事務”,他補充。我依然摸不著頭腦,一句“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就要脫口而出,我明白席琳的背景和學歷使得她成為接近我的最優選項,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這和家庭紛爭有關,怎麽我就被牽扯其中了?

但我也知道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即便小醜這次不是對準整個哥譚,他和蝙蝠俠之間的問題必定伴隨連帶傷害。紅頭罩的線報顯示今晚的頒獎典禮就是目標,假若處理不當……想象一下遍是名流的晚宴遇襲並確鑿傷亡,這會在政治、經濟等等社會層面上都制造出震蕩的。哥譚目前保持的平衡很脆弱,它經不住這重打擊。

我擡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並不想做“那個拿喬且自我感覺良好的律師賤人”,狗仔的嘴有時候可以多毒你也知道,“我得趕去會場了,希望我這個誘餌的分量足夠引蛇出洞,我想你和蝙蝠俠已經制定好了行動計劃?”

得到他的點頭後,我最後整理了下儀容,準備出門,得益於八厘米的高跟鞋,我與他的身高差縮小了不少,也讓我這涉事頗深的人更有了些底氣對立場不明的紅頭罩提要求,“但在一切都結束後,你得從頭到尾給我講清楚這都是怎麽回事。”

“一言為定。”

我卻又想起來席琳,“她沒能完成小醜交與她的任務……現在她怎麽樣?”

“你可以將對她的擔憂分出一部分放到自己身上。”他執起我的雙手,作為一種安慰的方式這顯得有些親密了,但是我感覺出來他的用意出自好心,便也隨著去了。

“聽著,紅……我能這麽叫你嗎?”我嘆了口氣,得到他的點頭後繼續說下去,“你我都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她經歷的已經夠多了,如果扶上她一把就能讓她走回正軌,那麽為何不呢?再說了,我有什麽立場指責她?我也做過許多錯事。”

“她還活著。”沈默了一會兒後,他說。這個回答令我的心沈了一下,這是對狀況不好的委婉說法,他接下的話確定了我的猜想,“她被小醜轉贈給了稻草人,作為試驗品。”

我幾次張嘴才找回聲音,“美杜莎呢,你查出她的身份了嗎?”

“她叫塔利亞。”他別過了頭,似是不願多說。

這熟悉的名字令我心顫,一種舊事重現的無力感吞沒了我的語言。我沒再追問,忙不疊地點了頭後,甚至可以說是逃出了門。我在車上為自己的舉動發笑,簡直像落跑的辛杜瑞拉,但這笑很快浸染上了苦澀,我究竟是想從什麽東西的身邊逃走呢,我不得而知。有些恐懼就是說不清、道不明,但永遠陰魂不散。

這感覺一直持續到布魯斯·韋恩帶著他那種矜貴派頭出場。我看見他身邊的小男孩,又聽見周圍人的議論,我幾乎癱倒在地。我最深的噩夢取自親身經歷,而今晚它們輪番在我眼前上演。

我穿行在人群中,更多的交談鉆進我的耳朵裏:“韋恩旁邊的小男孩是誰?”“他剛找回並認下的親生兒子,不知道為人父會不會讓他轉性。”諸如此類。

不,他不會改變,他的上一個養子迪克·格雷森一成年便逃到布魯德海文,甘願只做一個小警察,傑森死得不能再死,而現在他找到了又一個孩子下手。

似乎是被雜亂無章的思緒影響到,我突然找不到男孩的身影了。

“你為什麽一直在看我,女士?”我被身邊響起的聲音嚇到,待看到是達米恩便僵硬地笑了笑。我蹲下身與他視線齊平,絞盡腦汁想著要怎樣組織語言才能讓他聽進去而不會認為我是個一心詆毀他父親的瘋婆子,男孩都是崇拜父親的,不是嗎?

“你好,達米恩,我的名字是伊爾德利·鄧恩,我的工作是幫助別人,聽著,如果你父親對你作出任何讓你不舒服的舉動……”我卡殼了,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無法許諾給他什麽,他的父親隨時可以停掉對事務所的資金供給,我要怎樣解決一個電車難題?

“我知道你為什麽眼熟了,”他突然這樣說,“我在祖父和母親那裏……”

“達米恩。”一雙成年男子的手按在他肩上,我心一沈,擡頭果然是布魯斯·韋恩,“晚上好,鄧恩小姐。你是今天的主角,別讓大家久等了。”

他牽起達米恩離開,後者頻頻回頭向我望來,我沒辦法不把這看作是一種求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挨到頒獎典禮正式開始的,魂不守舍地聽了一耳朵主持人的廢話,我想起來剛被通知入選傑出人物那會兒——我的第一反應是韋恩花了大價錢為我公關得來這個獎項,有市政府為他資助的律所背書,這能讓他慈善家的名頭更加響亮。

“你太妄自菲薄了,鄧恩小姐。”然而在我隱晦地打探有沒有誰在背後推手時,電話裏的女士察覺到我的意思笑得很歡,“你為哥譚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哪還需要別人刻意為你鋪路?這是你應得的。”

於是乎我就來到了這裏,在等待上臺致辭的時間裏被記憶裹挾,想起自己是怎樣站到了這兒。

轉學申請很順利,我讓自己時刻保持忙碌,這能幫助遺忘,也對自我成長有好處,傑森離開後的轉年我在哥譚大學拿到了文憑。媽媽和傑森都長眠在哥譚,那麽這裏也是我的歸宿,我們之間只剩下這一點微薄的聯系,但總好過無。已經有幾家公司對我伸出了橄欖枝,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時間可以治愈傷害,這句話是有幾分道理的,至少在又見到阿爾弗雷德之前,我以為自己做到向前看了。

我拜托相熟的同學為自己在畢業典禮上致辭時拍照,帶著笑容正自信滿滿為演講收尾時,閃光燈和人群中老人熟悉的面孔一起刺痛了我的眼睛,好在聲音裏的顫抖可以歸結為感情豐沛,沒人察覺到我的異樣。

走下講臺後我麻木地與朋友們相繼擁抱,看著阿爾弗雷德向我走來,學士帽偏偏又在這時候掉了下來,狼狽撿起來後又無處安放,搭在胳膊上的那束向日葵更顯得我蠢得要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快樂是在賭氣,但至少我不該對他顯露出輕松,不該給他們錯覺認為業已造成的傷害不值一提——我和他們之間完全是相安無事的反義詞。

“三年便拿到學士學位並以一等榮譽畢業,你的母親會為你驕傲的。”他溫和地笑著,對我揚了揚手裏的相機,“我有幸為你留下影像。你在照片裏很漂亮,鄧恩小姐。”

“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世,”我看著他,心底的鈍痛像一團墨水正順著紙張紋路蔓延開來,“傑森的身世是否也正是你們選中他的原因?你知道嗎,阿爾弗雷德,傑森敬重也感激你。”你就是這麽回報他的?這句話我沒說出口,但我想我已經把意思表明得很清楚。

“我向你保證,布魯斯老爺是個得體的人,傑森少爺的死和……”他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性虐無關。”

“可從未有人給過我另一個版本的解釋。”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不如說說你來的目的吧——原諒我不禮貌的口氣,但是我很難對韋恩的擁躉擺出好臉。”

“我們可以不用這麽針鋒相對的。”他搖了搖頭,真心實意的痛苦從他面上一閃而過,我認為是自己眼花了,“為了緩清這場談話的緊張氣氛,我們來說另一件事吧。你對法律感興趣嗎,鄧恩小姐?韋恩集團即將成立一系列公益機構,關於無償提供法律援助這部分,董事會希望找到一個能感同身受目標服務群體掙紮的負責人。”

“啊,正義。這會兒他倒在乎這東西了。”我喃喃道,“把詳情發給我吧,哥譚大學的法學專業也不錯,我能協調好半工半讀的生活……我想傑森也會喜歡這安排的。”

“傑森的屍檢結果從未公布。”我盯著眼前歡笑的人群,知道自己不再會有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告訴我,我會喜歡那上面寫的東西嗎?”

“我會將今天的照片連同屍檢報告發到你的郵箱,鄧恩小姐,希望這足以表明韋恩先生的誠意,我們沒想隱瞞任何醜聞,”他慢慢地說,我咬緊了後牙,是他代表的事物而非腔調讓我無比想一拳揍在他臉上,“但我期盼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你也沒有背負任何罪責。”

“不如讓我自行定奪吧?”我從他身邊走開,清楚自己的脆弱再多待一秒就會被喉頭的哽咽出賣。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但我再次站在演講臺上,人群裏同樣有我不願意見到的人。提詞卡頂在我掌心,我在會場掃視過一周,對即將作出的演講的受眾有了定位。他們衣著光鮮,手裏一杯酒水的價格就是底層人家一周的生活費,但是我可以用一場出色的演講從他們手裏掏出來些捐款,既能被用在高尚的地方又能幫助他們避稅並博好名聲,這是雙贏。

“考慮到即將被呈上的龍蝦主菜,我不會在臺上說太久拴住你們,畢竟我也想分到一杯羹。”我簇起手指響亮地吻了一下往空中放飛,底下一陣善意的哄笑,意大利人笑話永不過時。

“我知道各位已經聽膩了‘這座城市哺育了我,所以我也要力所能及讓它變得更好’,諸如此類的話,但是很不幸我得給你們的耳朵再加上一層繭,畢竟只有出身哥譚的人才會受虐慣了選擇留下——我是指,知道這座城市的內裏有多麽寶貴。”我佯裝嘴快說錯了話,現場的氛圍更加輕松了,公眾人物討喜些行事會更加便宜,我深谙此道,“其他城市的人看不到我們這些地道哥譚人珍視並願意傾盡所有保護的東西,還在鬧著要將哥譚兼並,呼,真是一群討厭鬼,是吧?但看著他們落腳哥譚便戰戰兢兢的模樣,你也沒法說什麽過分的東西。”

“我有幸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老天,我們可是一起經歷了不少。”我裝模作樣地擦一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在人群裏找到事務所的同僚點點頭。他們的眼睛裏有哀痛,顯然是回憶起了一些事情,但為了不給我的大日子掃興還在鼓掌,但那些斷續的畫面也在我的眼皮上顯現,每眨一次眼睛就愈發清晰。我無法不去想——

寄宿家庭裏被虐待的孩子過早成熟,單薄的衣服蓋著他們尚未發育完全的幼小骨架,眼中的恨意觸目驚心;失去房子的老婦人在寒風裏號啕,淚水無法逃脫她皺紋遍布的臉,就像她無法逃開終生被殘酷對待的命運;被奪走生計的雜貨鋪老板面無表情,卻眼也不眨地看著有如經過“水晶之夜”、被徹底砸毀的店鋪,他身後護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小一點的那個還在懵懂地吮著大拇指;收了賄賂的監獄長將女囚監牢的鑰匙給了男囚犯,直到其中一個女人設法放了一把火將監獄夷為平地,警方才介入啟動調查,映在她們臉上的火光取代因麻木而缺位的憤怒出現。然而這些還是幸運的。有更多的——

流鶯被發現衣不蔽體地死在街角,主婦被發現吊死在房梁上,退伍軍人死在□□的美夢裏,流浪的孩子死在廢棄孤兒院的小床上。如此之多生命的逝去,你會好奇哥譚為何還沒成為一座死城。

“我想我們可以達成共識,一座城市最寶貴的永遠是當下的人。他們與我們呼吸著相同的空氣,行走在我們身邊,只是其中一些陷入了泥淖裏需要我們拉上一把。即使是付出微不足道的一點,但如果所有人都參與其中,哥譚將被振興。”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對著這群游戲操盤手說奉獻,我還可以更走投無路一點嗎,“看看……多美好的夜晚啊,女士們先生們,香檳、美食、音樂,我們或許無法將這些東西分享給那些尚在掙紮的人,但有資格出入這類場合正證明了我們當在回饋社會上首當其沖。我也不會避重就輕,是的,這條路上有時候我們會受傷,媽的——請原諒我的粗口——我們還可能走得歪歪扭扭、甚至走上岔路,但我相信哥譚的未來,我知道你們中的許多人也相信這一點。我的二十一歲生日許下的願望是希望自己能活到為哥譚獻出所有,但我更希望在有生之年裏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與我們站在一起。我知道你們中的很多人已經與我們同在。”

人群很安靜。我將手放在心口,看見了戈登,他的兩縷絡腮胡抖動著,但對我豎起大拇指。我們都很清楚:這都是屁話,這些掌握哥譚0.01%財富的人上人才不會費心往下看。但在喚起愧疚上這席話足夠有效,哪怕他們只是做做樣子表示在乎也會讓我們好過不少。

因為曾直視過□□而在眼球上制造出的模糊黑點緊隨著我移開的目光;我手臂內側汗毛倒立,那裏有一處因為奪下接連射擊後發熱的槍管而被燙傷留下的疤;劇烈的心跳幾乎撞疼我的胸口,順帶喚醒了我曾經為了保護當事人而幾處都骨折的記憶;我也曾有過被碎掉的骨頭紮進肺裏的驚險經歷,發生在一次被綁架時——但這都是標記在我身上的榮耀,是我從只為了贖罪到真正有心的見證。

那麽,你會原諒我嗎,傑森?

你會嗎你會嗎你會嗎你會嗎你會嗎。

“最後,我要感謝我們的長期資助方,布魯斯·韋恩,如果最開始沒有為韋恩先生效力的雇員的游說,我是定不會接下這份工作的。與此同時,我也希望市長先生不會介意我免費借用他的地盤宣傳——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對各種渠道的捐款一視同仁。”

笑聲和掌聲一同響起,我微微頷首,走下臺後便收到了好幾張名片,禮尚往來我也送出一番讓對方春風拂面的恭維話。打發走所有圍過來的人後,我再也收不攏心底淤積的情緒,趕忙走到二樓的僻靜地兒想一個人待會兒,可有人偏不讓我如願。

“很有力的演講。”身邊的人這樣對我說,我忙著眨掉眼睛裏氤氳起的水汽,只能含糊地“嗯”一聲,“這一路走來,你有害怕過什麽嗎,鄧恩小姐?”

聽上去像個記者,我從剛接下這個擔子就開始有意識地準備套話應付這類場合,這樣措手不及被問道時擇出記得最清楚的那番話來回答就可以,“大概是他們需要我但我被其他事纏住無法站到他們身側。”

“多感人,”他拉著嗓子,聲調緊接著一轉,“讓我們瞧瞧你有沒有說實話。”

我還沒來得及完全側過身便被一個破爛麻袋套在頭上,好像谷倉和牲畜混合的怪異味道還不夠,一根稻草正正紮進我鼻子裏,我幾乎是立刻打了個噴嚏,不明所以這是哪一出,我的困惑沒持續多久——自行摘下頭套後我看見他油彩遍布的慘白皮膚,恐懼侵襲了身體的每一處,我壓根動彈不得。

“搞什麽?怎麽會不管用,稻草人那個蠢蛋……”小醜好像忘了我還在對面,全神貫註地搗鼓手中的噴霧罐,我先找回的是指尖的力氣,正能將食指上的戒指一撥,我用全身的力氣將自己甩過去,希望能用戒指上凸出的尖刺劃開他的脖子。

但是我撲了個空,反而被扔過半個走廊砸進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裏,我躺在地上感覺全身的臟器都錯了位,接著半點喘息時間也無地被他抓住一邊胳膊扯起來,那個可怖笑容湊近我,聲音毛骨悚然:“不乖的女孩,讓爹地給你好好上一課。”

他在我面前搖噴霧罐,好像在搖一瓶能量飲料,將噴出氣體的時間無限拉長好欣賞我的表情,我不爭氣的身體也如他所願把恐懼表露得淋漓盡致,最後他噴出恐懼毒素時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松了口氣。

我重新倒在地上,寒冷鉆進我的骨頭縫裏,身下的瓷磚好像變成了冰面,隨著我的扭動它出現了冰裂的蛛網紋路,飛快擴散直至徹底破裂,於是我向水底沈去,仿佛一個違背贈劍天命的湖中女妖,英雄因為我一事無成,於是我需要用死亡償還世間少了救世主多出的殺戮。

一團團黑影在我眼眶裏流竄,我的手指已經開始麻痹,好像用了一個世紀才掀開裙子、摸到網在襪圈上的那支細管,幾次嘗試我才將發抖的嘴唇湊近,成功咬掉了膠塞,我把它狠狠紮在大腿上。疼痛和這一劑腎上腺素一起發揮起效用來,我喘著氣,希望這足夠讓我撐到蝙蝠俠或者紅頭罩找來。

但我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拖入幻境中。

我看見了媽媽,狂喜之下我忘記了她已經離開很久,伸出手便想觸碰她閃爍不定的面龐,穿過一團虛影的同時她的聲音擠進了我的腦袋裏。

“你令我失望。”她說,聲音逐漸變得飄渺像在從我身邊走開,“我不願意見你。”

心裏痛得要命,我急於辯白,想要追上去卻被濃霧裏出現的一雙手毫不留情地推到地上,這可是讓我摔得不輕,有一陣我只能看見亂色的星星和瘋狂湧動的線條。像在經歷一場宿醉,我幾次提起力氣才將頭撐住,視線邊緣處卻有不成形的血塊蠕動著,它像一鍋熔漿咕嚕著冒泡,腥氣逼人,它很快蔓延到我面前,摩西分海般出現一條縫隙,一張小嘴湧現其中,像是找到了樂子模仿著我將“媽媽”喊個不停,聲音卻漸趨尖利怨恨,我遲緩的大腦轉過來,意識到這是什麽後連滾帶爬地逃開,可剛安定下來我便無比厭棄自己,我想要重回它身邊——我失去過它,怎麽能現在再丟下它?但是我的腳軟弱無力。我的心被泡在沼澤裏。

我是個壞透了的母親、是個糟糕透頂的女兒,更無論朋友和愛人。伊爾德利·鄧恩是個行走的人形災難,她只會將身邊的人帶向萬劫不覆。

重重人影將失聲痛哭的我圍起來,竊竊私語。我勉強擡起頭,認出來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因為證人死亡或者當場推翻證詞等等緣由我沒能為他們贏下案子,結案後他們強撐出一個笑對著我、說“沒事”和“流年不利”未曾苛責,回到原先暗淡的生活裏就像一粒石子被投入大海了無痕跡。而現在他們撲上來將一句“你為什麽不更努力一點”灌入我的腦袋。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麽不能為他們爭取到應得的東西,為什麽?我是個半路出家的瑕疵品,也許換個人來他們絕不會被耽誤。

喉頭翻湧的苦澀足夠令我嘔個昏天黑地,但我不能——不能什麽?我還有什麽可期待和等待的?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神逐漸渙散,我很累了,正和眼前這一團模糊相配。

就在我即將徹底陷入一片虛無時,我的頭被擡了起來,接著有液體被打進了我的身體裏,痛覺後知後覺地傳來,我尖叫著對那□□打腳踢,聲音我自己聽來都嫌吵,但他一聲不吭地將我困在懷裏,直到我重新找回身體的控制權。

像個終於提起力氣游到湖面的野泳外行,聲音在我耳邊恢覆了正常,同時我猛然重新感知到周遭。墊在我脖子後面粗糲的尼龍指套磨得我很癢,我也發現自己整張臉被眼淚糊住,手肘擦破了層皮正往外滲著血點。我抹了把臉,意識到身上這條貴價絲料裙子已經被汗水浸透,皺皺巴巴的樣子眼見是報廢了。

“解藥馬上就會起作用。我這就帶你去安全的地方,好嗎?精神集中在我的聲音上,別睡過去。”他的聲音繃得很緊,我也看見他的手臂上鼓起青筋——也許是毒素的後遺癥,一點困惑都被無限放大——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這麽在乎幹嘛?”我的眼皮很沈,說話也很慢,但他用了比我更長時間的時間才回答。

“是我,伊爾德利。”他說,啟開頭盔露出一張悲傷但難逃舊情人見面後拘謹的臉,他抓起我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血肉之軀的溫度從我的手指傳到心底,“我不能更在乎你。所以留下,好嗎?我們會一起撐過去。”

“噢……你或許給錯了解藥,要不就是我半只腳邁進了往生之門,因為你頂著傑森·陶德的臉,他是我死了三年的前男友。我和他還有一場無辜者絕不願涉足的架沒吵完,現在他更是欠我一句問好和一個久別重逢後的吻。”我扯出一個笑容壓下驚駭,但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充斥著聒噪,“但總體來說,這重逢還不賴,傑,我們都還活著,也沒缺胳膊少腿。”

他反而嗚咽出聲了,俯下身擁著我卻不敢太用力,像在對待一枚酥脆的秋葉,這不上不下的姿勢可是夠難受的。

“好了,大家夥,我也很高興重新見到你。”我吃力地夠到他的後背拍了拍,“帶我走吧。我們離開這兒。”

伊爾德利身上的柑橘味道隨著體溫擴散到空氣裏,但她的臉色一點點灰暗下去,似乎馥郁的留香是在以自身的鮮活為代價,傑森感覺到很深的不安,將她安頓好後過分細致地擦拭起槍支,但這尋常能令他放松的活動失去了效用,他最後將□□一扔,支在大腿上的胳膊撐住了頹唐垂下的頭,低聲罵了一句。

在地面上做著減速運動的槍最後停在一個人的腳下,蝙蝠俠帶著同伴從黑暗中走出來,其中高挑的女人與他打招呼,戴著面具的小男孩則對他露出尖利的虎牙。

“這裏被叫做‘安全屋’是有原因的。不請自來也就罷了,還擅自帶其他人來,你的禮貌去哪兒了,布魯斯?”傑森的目光落到地板上盛著月光的滑料裙子,這是伊爾德利扔掉的和她同樣美好但脆弱的一部分,他不會承認看到蝙蝠俠帶著幫手來自己其實松了一口氣。

“傑森。”女孩搖搖晃晃地從裏屋走出來,“我感覺不太對勁。”

在她徹底癱軟倒地之前,有人更快接住了她——被搶占先機,傑森攥緊了拳頭——她在塔利亞懷裏睜大了眼睛,囁嚅著叫出女人的名字,眼神卻怎樣都無法聚焦。任何人都看出得出來她的情況很不好。

無需再爭辯了,蝙蝠俠將她打橫抱起,“我要帶她回韋恩莊園,跟不跟過來是你的選擇,傑森。”

她在黑暗騎士的懷抱裏像一枚星子閃閃發亮,伊爾德利·鄧恩,哥譚需要它的啟明星,她是曾經光明騎士哈維·丹特的後繼者,但她比他們所有人都更好。她清白、懷有信念,永遠為著堅信的事物奉獻出心和靈魂,如果要說公平,無論和他們中的誰比較,她都不應當得到死亡這樣的對待。

傑森目送他們遠去,然後就像不久前追隨著光亮重回人世,他追隨著將他拉出死亡混沌的女孩,毫不遲疑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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